Post By:2016/11/30 9:16:52
01
我是向来不知道也从未见过猪砂这东西的,更不晓得它并非一俗物。
有一次回老家,和父亲闲聊起祖上一些旧事,他说在老屋一张桌子抽屉下的暗格里“藏”着一块,并去取了给我看。用一方皱巴巴的泛黄的纸包裹着,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一块花生米大小的棕褐色硬状物便呈现出来,在灯下泛着微微荧光。
关于这猪砂的来历,父亲也不确切知道,说大概是从曾祖父那儿流传下来的,也可能是当过中医的三爷爷用剩的药材。
但我更情愿这非凡之物与同样非凡的曾祖父能扯上瓜葛。
曾祖父生于清末,虽然未曾显赫富贵过,却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一个人,见多识广,多才多艺,拿手活之一就是画公鸡。这猪砂据说是用来当颜料的,画出来的公鸡形神逼真,活灵活现。
据父亲讲,以前每到“谷雨”节气,曾祖父就用猪砂在黄表纸上画一只大公鸡,贴在灶间的墙上,这样家里就不会招蝎子、蜈蚣之类的虫了。至于有没有用,父亲说他也不知道,我更是不得而知。但这并不影响父亲对曾祖父的崇拜和仰慕。
“净骗人,谁信!”母亲总不屑道,“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咋没当个官挣些钱?”
我疑心父亲被戳到了“痛点”。因为每每这时,他也不辩解,起身自顾干活去了。
02
曾祖父小时,家境比较殷实,所以在邻村上过多年的私塾。
教他的先生姓王,据说颇有学问,能写能画,能掐会算,上懂天文,下晓地理。而画公鸡的技艺,就是曾祖父从先生那学来的。可能是恃才傲物吧——这是自古以来中国文人的通病,先生始终以一种游戏人生的态度行走于世,故而错过了可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
有一年,先生到县里参加县试,自恃学问大,所以并没有把这“小儿科”的考试放在眼里。至最后一场的头天晚上,还和朋友在酒馆喝酒赌博,直high到后半宿,自然也就没睡好觉。第二天进了考场,早早答完卷子,他两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提着毛笔,怡然自得地打起盹来。
不曾想,在重力作用下,残留在笔头里的墨汁慢慢向笔尖聚积,终于悬不住,滴落下来,污秽了神圣的卷子。主考官很生气,斥责说这等卤莽之人怎堪大用,也不看他如何的文采飞扬,愣是判了他的卷子作废,先生的这次科举之行也就空手而归。
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听说曾为灵山上的老母庙题过一块匾额,方圆百里的人都慕名前来观瞻。
遗憾的是,那块匾额连同庙堂后来都毁于战火。
03
但让我对猪砂刮目相看且有点敬畏的,是父亲说此物有驱邪之功效。至于原理,他说不出。不过从他煞有介事地说起的那些“亲身经历”中,我对此物之法力竟也似信非信了。
有一年冬天,胡同南头96岁的五老奶奶病倒了。众人都知道,她这年纪,是油干灯枯了,活不过几日了,闭眼也就早晚的事。但一个月过去了,五老奶奶仍没咽气,眼神直勾勾地瞅着窗外,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些见过点世面的看了,说她是“中邪”了,被东西附上身了,其实魂魄早已散了。
“驱一驱吧!”蹲在墙根的二爷爷攒着眉头说。
他把未抽完的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卷起来别进腰里,背着手疾步往曾祖父住的小屋走去。一会,便又折回,右手插在棉袄兜里,手心紧攥着从曾祖父那“请”来的一小块猪砂,战战兢兢地站在炕旮旯,目光炯炯地看着躺在炕上的五老奶奶。说来也怪,五老奶奶好像被什么激了一下,忽地坐起来,两眼直盯着他那只揣在衣兜里的手,一脸的胆怯,蜷缩着身子一个劲往里躲,似受了惊吓的孩子。
“准了,肯定是被东西附着了。祭一祭,该就走了。”众人啜着茶,坐在一起商议。二爷爷一口接一口地吧嗒着旱烟袋,屋子里烟雾缭绕,仿若神仙们在开蟠桃盛会。
04
那天晚上,二爷爷和父亲等几个族人在五老奶奶屋后一个荒弃的院子里摆上一桌丰盛的供品,口里念念有词——我猜测那应该是劝吃劝喝之类极好听的客套话——以期那“东西”歆飨后从五老奶奶身上离开。
“盛宴”的主角,是摆在桌子前面的一只端坐在白瓷盘里的大公鸡,二爷爷在集市上东挑西选买回来的。火红的鸡冠竖立在头顶,两翅别在背后似要飞翔,头雄赳赳地朝南高昂着——清幽的月光下,仿佛在等待升天。
众人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都早早起来,怀了忐忑的心,蹑手蹑脚靠近那院子去看究竟。
“看,吃了!”父亲眼尖,远远望见桌上的公鸡已不像先前那般完整了。
其他人三步并作两步呼啦围上去,俯下身仔细端详,看清楚了——大公鸡火红的冠子没了!原先斟满酒的两只酒盅,一只空了,一只歪到在桌上。其他供品好像并未动过,也未减少。
“也吃了,也喝了,应该走了……”众人都长舒一口气,似刚侍候过一个尊贵的客人,把桌子收拾了便散去。
两天后,五老奶奶安祥地离世了。
[b]后记:[/b]
后来,这块猪砂几经流转就到了父亲手里,且被他很仔细地珍藏起来——只是再也没有显现它的“法力”。
“能吓走妖怪?这么厉害!”儿子显出很惊讶的神情,“装兜里,晚上去厕所我就再也不用怕老鼠了……”
都哄笑起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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