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 By：2017/6/8 15:48:40
《那年，高考》
——榜上无名，脚下有路
今天，是高考的日子。
现在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任何话题都能够得以迅速的传播开来，高考自然也不会例外。前几天，伴随着高考日子的临近，朋友圈、论坛上高考的话题也热了起来，有人祝福，有人感叹。高考牵动了越来越多人们的神经，从一个人的高考俨然成了全家的高考、全民的高考，有些人甚至将自己以后的人生、甚至生命都托付给了高考，让本该成为人生历程的中点变成了生命的终点。
九十年代，我在一所普通高中里读书，学校在老家的乡镇驻地，所以高中三年一直是走读，没住过校。学校的校舍都是平房，应该还是五六十年代建的，用方整的石头垒砌成高高的山墙。随处可见的大杨树有的都一抱多粗，显得也有些年头了，将学校笼罩在一片绿色当中，绿树红瓦相映，倒也成了一幅图画。
校园的墙将校内和校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挡住了墙外的嘈杂，守住了墙内的清宁。只有在下课以后，同学们从教室里涌了出来，一时间，操场上、教室旁三五成群，就像那些大杨树上的麻雀，在枝头间叽叽喳喳的叫着、跳着。当上课铃声的响起，同学们又会快速的飞回各自的教室里，校园里很快安静下来。过一会儿，遥遥的传出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或是学生朗朗嘹亮的诵读声，或是操场上穿透云霄的哨声。一年四季，变换的只是寒暑，交替的只是昼夜，只有校园里的一切，一如既往的随着铃声的响起，就像跳动的脉搏一样有节奏的进行。
高中时光是我度过的最有节奏、最有规律的生活，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是我觉得比军营的作息规律差不到哪里去。每天，早操、早自习、早餐、上午四节课、午餐、午休、下午四节课、晚餐、晚自习三节课、熄灯睡觉，从凌晨五点四十起床到晚上九点五十熄灯，周而复始。每四个星期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住校的同学可以在星期六的下午课结束以后回家，拿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家里给准备的能够长时间存放的好吃的东西，然后在第二天的晚自习前赶回学校。这也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从学校里涌出几路自行车大军，奔向了四面八方，又汇集回来。有几个离家远的同学，来回一趟要一百多里的路程。返校后的同学们，显得格外的兴奋，互相交流着这趟回家的见闻，一直到晚自习铃声的响起。一年里的假期也就是暑假、寒假，高一、高二的时候有两个礼拜，高三的时候就缩短到一个礼拜了。在这种紧张的学习环境下，假期也已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在外界看来，我们整天就像苦行僧一样在艰苦乏味的修行，或感叹、或不平，有时候我们也把“苦行僧”这个词拿来形容自己，但却并不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苦。那个时候，学校是如此简单，生活是如此简单，我们更简单。
我是走读生，每天的一日三餐和睡觉都要回家，只有极少的时候会在学校凑合吃一顿，因为学校食堂的开水煮白菜真的让人不敢恭维，这也让我越发的感觉住校生的不易。从我家到学校不足两公里，三年的春夏秋冬，在这条路上留下了数不清的脚印。开始的时候，还是骑自行车的，后来为了增加运动量就改为步行了。每天清晨，要在冬季天还是黑的，老远听着学校大喇叭里的起床音乐，这条路上就已经出现了我奔走的身影，天上还有闪亮的明星，让我对“披星戴月”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到了学校，跟住校生一起跑早操（走读不用跑操），用跑出的满头大汗唤起饱满的精神，来迎接这新的一天。当集中精神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的很快。我坐在被各种书和习题围起的座位上，就像一条好吃的蚕虫，贪婪的吞噬周围所有能吃下的东西，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这样很快的过去了。中午回家吃饭、午睡，下午也像上午一样很快的过去，只是下午第四节是自习课，我有时会偷偷地溜出去，爬上附近的小山，像一条浮上水面的鱼，大口酣畅的呼吸。顺便也体会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是本来坦荡的胸怀中应该涌生的云彩，却飞浮在九天之上。晚自习的节奏相对能缓和一些，多半时间不是在做卷子就是讲解卷子。下了晚自习回家，妈妈会给准备一些零食，像饼干、牛奶，这也是用来当营养品的。吃完之后就洗漱上炕睡觉，高二以后睡眠质量开始变差，失眠多梦，典型的神经衰弱症状。开始的时候很难受，身体上、精神上都遭罪，后来索性不去管它，失眠的时候那就不睡觉好了，望着窗外的月亮，让思绪飞到九霄云外，或者背课文、背单词、背公式、背定律、背元素周期表；做梦那就做好了，管它做的什么样的梦，醒了也不去想。就这样，再加上适当的运动，神经衰弱倒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困扰。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可是到现在想起来也没觉得当时有多苦。
都说高中的学生辛苦，其实，高中的老师并不比学生轻松。特别是高二高三年级的老师，白天上课，晚上还要轮流上晚自习。班主任那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数时候要跟学生出早操，晚上熄灯后要查铺。也正是这种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老师们和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很融洽，有了很深的感情，甚至在篮球场上都会以兄弟相称。现在很多同学的口中，都会对当年的老师念念不忘。
因为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跟父母面对面的时间很少，在亲戚朋友眼前抛头露面的次数更少，以至于亲戚们只知道家里有个上高中的孩子，却不知道现在都长成什么样儿了。早晨出门早，晚上回来的晚，和父母碰面多是在吃饭的时候。爸爸一般会就着这一杯酒吃完这一顿饭，很少说话，说也只是说要用心学习，其他的都不要想，不要分心。倒是妈妈会一直会絮叨个没完，要我好好学习，只有考出去才能不用出力干活；尽管挣钱不容易，只要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我念书；要跟同学比学习，不要比吃穿；要认真听老师的话，等等无所不包。我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听，在点头答应着，偶尔也会说说学校里的一些事儿，比如：什么时候考试；这次考试的成绩、名次等。进步了，他们会告诉我不要骄傲；退步了，他们会告诉我要努力。当我问家里要钱交学费、杂费、资料费的时候，妈妈便会默声不语的把一些或新或旧的纸票交给我，并嘱咐我一定要努力学习。爸爸和妈妈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我考了多少分，在班里第几名，似乎并没有关注我的学习，总是在关心以后比学习更久远的事情。
三年，我们从书山题海里蹚了过来，像唐僧取经，像红军长征，再多的比喻也仅仅是像而已。虽然身在普通高中，每年考上大学的人数也比较少，但不论是准备拼实力也好，还是碰运气也好，每个同学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愿望和目标。当时分文科、理科，随着高考的脚步日益临近，文科生和理科生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文科生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背书抄题，理科生则开始放松下来，只是做做习题，回顾以前的难点问题点。老师也开始更多的讲一些与书本和考试无关的话题，现在来看应该算是考前心理疏导了。物理老师要求我们在考前一个星期忘掉一切，包括学过课本知识和做过的习题；化学老师要我们把高考当做平常的考试，并告诫我们做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思想准备。总之，就是各种敲打、各种抚慰和各种鼓气。班主任老师还带我们去爬山，教我们做一些考前准备，不能洗澡、不能理发、准备一些必备的药品等等。
因为我们要到县城的考场参加高考，离考试还有两天的时候学校放了一天假，让各自回去准备一下。考试的前一天下午出发，中午妈妈为我包了饺子，爸爸这次没有喝他的那杯酒，说是要等我回来再喝，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他们独自出门在外。临出门的时候，妈妈塞给我一叠纸票——五十块钱。我还在惊诧于她怎会如此大方的时候，她嘱咐我在外面不要亏着自己，如果食堂的饭菜不好就到外面吃些好的，我答应着转身出门离去。
七月已值酷夏，烈日炎炎，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学校包了几辆大客车送我们去县城，没有欢送的仪式，没有欢送的人群，也没有学校领导辞送壮行的讲话。只有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在不停的欢叫，还有学弟学妹们穿过教室的窗户投来的目光，来欢送我们悄然踏上高考的征程。与这燥热的天气相反，我的心里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即将到来的这场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与我毫不相干。大多数同学和我一样，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或者紧张，一路都在有说有笑。
到了考点，是一所职专学校，学生都已经放假了。老师给分配好了宿舍，当时感觉城里的学校条件就是好，单看宿舍里那整齐的上下床，就比我们学校里的大通铺强多了。听住校的同学讲，学校的宿舍里晚上经常有耗子在这些大通铺熟睡的身躯上练三级跳远的。看完考场回来，不多会就到了晚饭时间，在这个学校的食堂，十人一桌，八菜一汤，馒头管够儿。吃完晚饭自由活动，大部分同学都在看书准备明天的考试，也有人相邀出去逛街的。熄灯的时间跟在原来的学校一样，换了地方睡觉还是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半夜被肚子的绞痛给扰醒了，不知道是不服水土还是吃了不合脾胃的东西，这种不愿碰上的意外还是被我摊上了，赶忙找出提前准备的药吃了，又跑了几趟厕所，快到天明的时候才又昏昏的睡去。上午强撑着信心走进考场，那时候考场的门口没有像现在这么多陪考的家长和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没有横幅和标语。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提前吃过两片脑清片，有惊无险的考完了，写完作文之后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将卷子检查了一下，自我感觉还算良好。中午就不敢随便吃东西了，吃完赶紧去睡了，为下午的考试积攒精神儿。下午考数学，还是用两片脑清片打打底，卷子答到后半段的时候明显觉着思维变慢了，即便是脑清片也无力抵御精神的困倦，数学就这样考砸了。在心里造成不小的压力，遇到在一起凭记忆对答案的同学就远远躲开了，努力让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天感觉状态又回来了，轻松的考完了物理和化学，整个人都好了起来。第三天的英语，本来就不是强项，半懂半蒙也算考完了。曾经被形容改变人生、决定命运的高考也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每考完一场，感觉身上就轻松了一些，身体好像也被掏走了一部分。还是来时的大客车把我们送回了学校，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跟老师和同学们简短的打个招呼，用自行车驮着出了校门。回头望一眼，心想今天离开了不知何时会再回来，然后也没有更多的感慨了。
回到家里，跟妈妈打了声招呼，把东西卸下来。简单的说了一下考试的情况，然后把五十块钱递还给她，那些纸票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接过去，要我去爷爷奶奶家走走，然后就歇歇吧。晚饭，妈妈忙计了几个好菜，也都是我爱吃的。爸爸给我起开了一瓶崂山啤酒，告诉我，考完了就别去寻思了，好好睡一觉，歇几天再说。他长舒了一口气，喝了他那一杯酒。
我把自己被掏空的躯体重重的扔在炕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也不知是几点，起身如厕，然后进屋在锅里找到妈妈给温好的饭菜，吃完就爬上炕又沉沉的睡去。就这样度过了三天三夜，醒来就是吃喝拉撒，其他的时间都在睡梦之中，做了很多的梦，都是模糊的。家里一直很安静，爸爸妈妈也没有过来打扰我，只有不时地听到外面传来人语鸟声、鸡鸣狗叫，让我意识到自己还在外面的这个世界里。这天夜里，我终于清醒了，仿佛感觉到了一个新的我。透过蚊帐，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我的思绪顺着考试完的情景往外蔓延，一直蔓延到夜色深处，直到我再次睡着。
清晨，我起来了，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有了精神。我把自己的房间也整理了一下，把课本装进箱子里放好，然后把其他的习题资料什么的就装进蛇皮袋子里，准备当废品卖掉。我又帮着把院子收拾了一下，随着东方太阳的升起，开始了我后高考时期的第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想做又能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了。先是去亲戚家串了几天门儿，再就是找同学玩儿。大清早去爬山看日出；洗海澡，游在海里的时候赶上下雷雨；晚上打着手电，跟着人们去赶海......在做这些的时候，躁动的心在四处游荡的躯体里渐渐平静下来。填完志愿之后，我主动承担了家里一亩多花生和苞米地的锄草。每天早早的吃完早饭，戴上草帽，脖子上挂着毛巾，扛起锄头，下地去了。迎着烈日，俯下身子将杂草一点一点的剔除干净，抬手将脸上的汗水像滚珠一样甩落在地里，赤着双脚踩着温湿的泥土，感觉自己跟眼前的禾苗一起，在拔节，在生长......
终于熬到了录取分数线下来了，离师范类专科的最低线差两分，现实就摆在那里，没有因为我的热切期望发生任何改变，我落榜了！当理想瞬间变为泡影，虽然早有准备，自己一时还是无法接受。我将心底的难过深深地埋了起来，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不怨恨老师，我也不怨恨父母，我不怨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因为所有人都尽力了。班主任老师用老朋友的身份与我促膝长谈，安慰和开导我，一起商量出来两条出路：上职专和复读。我回到家，把这些情况都一五一十的跟爸爸妈妈说明白，爸爸抽完了一根烟，在缭绕的烟雾里告诉我，自己拿主意，不管怎么选择都会支持我。我又迎来了一个久违的不眠之夜，因为我无法压抑心底的不甘。第二天，我告诉了班主任老师我的选择——复读，他还帮忙找学校免了我的复读费。在他极力的建议下，我也填报了职专的志愿，帮我选了一所公立的学校，一个有前景的专业，学费也不高，能够转非农户口（“吃国家粮”），还有生活补助。后来证明，他帮我做的这些打算都是非常周全、明智的。
当我带着东西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回来，仿佛过去三年经历的情景又在眼前一幕幕的重放。再进入这个门口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就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因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一定的知名度，也有很多人缘儿，重新回到这里，很多同学都是认识的，很多老师都是熟悉的，很快就又融入到这种生活节奏当中。复读生的这顶帽子还是有些分量的，给我增添了额外的压力，把精神都压的僵硬了。很快这种生活就被突如其来的一纸录取通知书打破了宁静，我被填报的那个职专学校录取了。把通知书给爸爸妈妈看了，他们还是让我自己选。我沉浸在它带给我的不眠之夜，我那缥缈的理想，爸爸在那烟雾后面的长吁，妈妈眼角那密集的皱纹，都在我的眼前打转儿。我退缩了，我怕一年之后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不够坚强的理想被那张录取通知书击得粉碎，四散开来。
我再一次从这个校门走出来，这一次没有回头，我不想再回来了，我要在选择的这条路上，往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在开学报到之前，家里用心的张罗了一桌普通的农家酒席，爸爸让当老师的二爹去请班主任老师，让他诚邀其他的老师来赴宴，对我三年的培养以示答谢。邀请的老师都来了，我却感觉没有颜面见他们，反倒是他们一直在鼓励我，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转眼间，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年的高考，几乎不再提起，我以为已经慢慢的淡忘了。当今天再次回头正视它的时候，才发现它依然是如此清晰，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虽然这次高考没有实现我当年的目标和理想，但是它给了我人生中重要的经历，帮助了我人生中关键的成长。我经常怀着感恩的心情去回想在高中度过的这三年，感恩为我们呕心沥血的老师们，感恩为我们含辛茹苦的父母，感恩为我们努力拼搏的自己，感恩给我们崭新人生的高考！
也许我一个人不能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好，但至少不会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坏，因为我能让自己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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