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 By:2008/10/6 19:30:13
那一天的黄昏,我就站在村头的一座小山包上。
时令还是初秋,大多数的庄稼还没有收割,都贮满了一年的力量和沧桑,饱满诚实的快要绽开。
附近是一块高粱地,红红的高粱籽缀满穗头,沉甸甸地压弯了秸秆。地的主人,大概是担心高粱的倒伏,便几棵一束的将它们束起。团结就是力量,高粱团团簇拥,屹立在那儿了。
夕阳挥洒着它的余辉。一定是有人从高粱地边走过,“轰”的一声,高粱地里飞起一群麻雀,唧唧唧唧的叫声,响成一团,翅膀掠着夕阳的霞光。随之飞起的是几只喜鹊,喳喳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而响亮,它们向着夕阳的方向飞去,身体被霞光染成了一团火,我目送着它们,一直飞进了夕阳里。我想到了涅磐的凤凰。
这是一个秋日的黄昏,饱满而丰盈。但我知道,这又不是一个永恒的黄昏,时令,决定着它的血液里,流动着一种衰败和萧索。
有多少个白日,就有多少个黄昏。黄昏逐着白日走,黄昏是白日的尾巴。摇曳出瑰丽和多姿。
春日迟迟。春日的黄昏,正如白日,昏暗中也孕育着生机,轻轻一摇,第二天的早晨,就会有破土的螟虫,就会有一地的绿色;夏日,连黄昏也是火辣辣的,溽热和郁闷使人难以入眠,啜茗中的清谈,也似耕地的喘牛,汗津津的;冬日呢?黄昏是那样的短促而逼仄,眨眼之间,天地就陷入寒冷的冬夜之中,人们只好把黄昏关在门外,把自己装进冬夜里。
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秋日的黄昏。喜欢它的饱满和丰饶,喜欢它在饱满和丰饶中走向衰微和枯槁。去欣赏那种大自然的生命蜕变。
夕阳渐沉,只剩下缕缕的余辉,轻抹在田野上,淡匀了大地的脸颊。一只蜘蛛在它的罗网上游走,像是在努力把残辉织进自己的世界里,贮存起秋日的温暖。附近的一棵树上,一群麻雀喧闹不休,是在争夺居住的领地吗?一只野兔突然从庄稼地里窜出,跳动着自己肥肥的身体,一会儿又消失在荒草中。西风吹来,摇摇晃晃的果实,飘逸出一种熟透了的甜香。掠过村庄的上空,夕阳将成熟的秋枣,幻成了一颗颗红红亮亮的星星,那是最成功的秋色。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放牧的村童牵着牛下山了,丰茂肥美的水草,把牛喂养的膘肥毛亮,在夕阳的映衬下,发着油油的光。牧童的手中还抓着一把青草,边走边塞向牛的嘴里。牛后,跟着一条汉子,背上驮着一条鼓满的口袋。口袋里,装满的是什么?是夕阳的灿烂,还是秋日的丰盈?
村头的小场院里,一位老妇人正在忙碌着。她蹲在地上,在剥玉米。她很认真地做着手中的活儿,玉米皮扔在一边,玉米棒则整齐地码在另一边,码出一列黄色的“长城”,也码出一份慵懒的幸福。夕阳之下,老妇人满脸的皱纹,灿烂成一朵盛开的秋菊。我想起了一幅油画:一位满脸沧桑的老人,从粮堆上捧起一捧粮食,指缝中流下的是谷粒,苍颜上堆起的是笑容。但我总觉得那笑容中有一份苍凉。
这时,暮色中传来了寒蝉的低吟,“知······了,知······了”像是在努力把某一个音符高上去,但终于因了内气的不足,而跌落下来了。
清空中传来了雁鸣声,北雁南飞了。
河岸边,传出了寒砧声。是谁家在准备过冬的寒衣了。
我知道,当暮蝉停止了鸣叫,疆抱枯枝的时候;当鸿雁飞尽,村妇备好了寒衣的时候。秋日的黄昏,便会展现出另一副面孔。
残阳是浅浅的昏黄。庄稼尽收,田野一派清净,只剩下连天的衰草,和西风之下滚动的枯枝败叶。野兔入穴了,飞鸟归巢了,虫鸣敛声了,四野寂寂了。
残烟裹住了村庄,萧然如米家的墨痕。
大自然在作着自己生命的蜕变,准备迎接,明年的那个秋日的黄昏。
哎,不再想了,还是暂且来享受这初秋的黄昏吧!
我知道,母亲在家中,已经生起了柴火,烧晚饭了。
老父也已从田野中归来,或许,正脱下陈旧的衬衫,想抖落身上的泥土。
他怎的如此地不小心,抬头望天,竟然抖落了一天的星辰。
秋日的黄昏,春梦了无痕。